曾就《绝对隐私》写过一篇小文,说“安顿为我们这个大变革、大转折的时代忠实地记录下了一个独特人群的独特历史。安顿帮助那些无助的、善良的人们安顿好了支离破碎的过去,令他们有勇气面对未来。”后来《绝对隐私》卖火了,再后来安顿突然有了一群的“姐妹”:安倩、安然、安静、安琪……于是有好几位读者给我打电话说:安顿肯定也是假的,那些故事都是编的。我说我问过《北京青年报》的朋友,安顿确实是那儿的记者,那份报纸上的“口述实录”我也读过几期。读者朋友还是半信半疑。去年11月休假在北京,与安顿通话时,我说我要写篇《安顿和她的“姐妹”们》,因为我已了解到其他几本全是“假冒伪劣”的,比如“安琪”的照片出自海外一本广告画册,而后记中编者又不打自招露了马脚等等。安顿说她觉得很委屈,但没办法阻止这种现象,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元旦前夕收到安顿寄来的新书《回家———当代中国人情感口述实录之二》(新世界出版社1998年12月版)。安顿在这儿用了张不致引起怀疑并模仿的照片,并公布了电话、传真,报社的副总编辑也出面写了一篇《倾心倾听倾诉》的跋。我想,这本书该不会有“姐妹篇”了吧!而且安倩、安然、安静、安琪们几乎全在市场上碰得“鼻青脸肿”、“花容失色”,还有谁再干吃力不讨好的昧心事呢?一个同事在旁说:没准。的确,如今你想不到的事太多太多了。什么事能说得准呢?
《回家》可以说是安顿在“通过认识个体来实现认识社会”的宗旨之下的又一次尝试。与《绝对隐私》以性、婚姻为主的情况不同,本书选的是关于“家”的故事,15个愿意倾诉的人在这里诉说了他(她)与“家”割不断的“深藏在血缘底里”的联系,展示了中国家庭的种种现状,也展示了安顿对当代社会的基本生活“单位”的关注与思考。
在中国,“家”的结构大体稳定了几千年——也许可以说中国是世界上家庭观念最重的国度,但与此相关的一个奇特现象是: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从来就是不充分的。这大概与孔夫子倡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观念有关,这种观念在两千年的历史进程中被强化成等级森严的封建统治秩序。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相似,“父”对“子”是有绝对权威的,两代人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平等的、推心置腹的交流,倒是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年已四五十岁的父亲领着十几二十岁的儿子伏地叩拜的形象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际。即使到了今天,两代人成为“朋友”的故事,仍是被传颂被啧啧称羡的少数“经典案例”。
据一次调查,在美国,青少年崇拜的偶像中70%以上是自己的父母,而在中国,这个比例低得令人羞愧。为什么一个想方设法要建立父母权威的国度,结果在孩子面前却毫无号召力?我想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缺乏沟通与交流。安顿记录下来的故事证明了这一点:
24岁的齐眉最喜欢的一句表现与父母关系的话是:“假如我的眼泪让你感到悲伤,我宁愿在你面前沉默着转过身去”。然而正如安顿所说,两代人的距离“就在这一转身之间产生了”。父母本来很容易教会齐眉自我保护的能力,但她却没有从父母那儿得到只言片语,以致她不到20岁就稀里糊涂地“走过了女人一生的这道门”。19岁的施艳失身后,妈妈把她搂在怀里,她觉得“特别暖和”,因为多年来她和母亲“从来就没有这么亲近过”,她已经忘记了被妈妈拥抱是什么感觉,她说:“我们都是羞于这样的”、“特别是我妈……更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情”……两代之间的一番交流、母女之间的一个拥抱都已稀罕若此,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真是大有问题了!
家庭中的隔膜不仅仅存在于两代人之间,同样大量存在于夫妻之间。美丽、自信而又能干的麦丽,与她的丈夫“在一个房间里坐着”,“一整天除了那句‘咱们下去吃饭吧’,就没有别的话了。”安顿说:“在婚姻这样一个舞台上,人不能接受只有自己一个人表演这样的现实。婚姻中的双方必需同时动作,彼此互为观众、彼此同作演员,婚姻才有乐趣、才有生命力。婚姻中的种种猜测都起源于一方的呼唤迟迟得不到回应。”这段话很是切中要害。